黃小史的麻雀窩

下一顆行星住了一位酒鬼。
這次的拜訪很短，可是卻使小王子非常憂鬱。
「你在那裡幹什麼？」他問酒鬼。
他看見那位酒鬼默默地坐在一大堆酒瓶和一大堆空瓶前面。



「我在喝酒。」酒鬼滿臉愁容地回答說。
「你為什麼喝酒？」小王子問。
「為了要忘掉。」酒鬼回答。
「忘掉什麼？」小王子追問他，一邊可憐他。
「忘掉我的可恥。」酒鬼坦白的說，同時低下了頭。
「可恥什麼？」小王子問他，一心想救他。
「喝酒可恥！」酒鬼說完他的話後，一言不發，像掉進沈默的深淵。
小王子不知所措地走了。
旅途上他不斷的對自己說：「大人們實在非常非常奇怪。」



第四顆行星是實業家的行星。
這位先生是這樣忙碌，以致於小王子到達的時候
他連頭也不肯抬起來看一看。

「你好！」小王子對他說；「你的香煙熄了。」
「三加二是五，五加七、十二，十二加三、十五。你好。十五加七、二十二。
二十二加六、二十八。我沒時間點火。二十六加五、三十一。
呃！這樣一共是五億零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億的什麼？」
「哪？你還在那裡？五億一百萬的...... 我也記不起來......
我的工作太多了！我是很嚴肅的，我，我不以閒談為樂！二加五是七......」

「五億一百萬的什麼？」小王子再問他。
在他一生中，一旦問了問題就從來不放棄。
實業家抬起了頭：「我從住在這個行星五十四年以來，只不過受了三次打擾。
第一次，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事，被一隻不知從哪兒掉下來的金龜子所打擾。
它到處嗡嗡、嗡嗡的大聲響，使我在一次加法中錯了四個地方。
第二次在十二年前，被關節炎所困擾，我缺少運動，我沒時間散步。我是嚴肅的。
那第三次就是現在。我剛才說五億一百萬......」

「百萬的什麼？」
這位實業家知道他沒希望獲得安靜。於是說：
「百萬的那些小東西，那些有時候在天上出現的小東西。」
「蒼蠅？」
「不對，那些小小的亮晶晶的東西！」
「蜜蜂？」
「不對。那些鍍金的小東西，常使懶惰鬼做夢的。
可是我是嚴肅的，我！我沒時間做夢。」
「啊！星星？」
「你猜中了，就是星星。」
「你拿五億一百萬的星星幹什麼？」
「五億零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我是嚴肅的，我，我一點不馬虎。」
「你拿這些幹什麼？」
「沒什麼。我佔有他們。」
「你佔有星星？」
「是的。」
「但是我已經看見過一位國王，他......」
「國王不佔有，他們統治。這是不大相同的。」
「你佔有那些星星有什麼用？」
「使我變成富翁呀！
「變成富翁對你有什麼用？」
「來買別的星星，假如有人找到的話。」
「哦......」

這個傢伙，小王子對自己說，他的理論有點像酒鬼。
然而他又繼續問：「一個人怎麼佔有那些星星？」
「它門是屬於誰的？」實業家急躁的反問。
「我不知道。不屬於誰。」
「這樣說來他們是屬於我的，因為我最先想到這個。」
「這樣就夠嗎？」
「當然啦。當你找到一顆鑽石，它不屬於別人，它就是你的。
當你發現一個島不屬於別人，它就是你的。
當你最先有個觀念，你申請執照，它就是你的。
而我，我佔有星星，因為在我以前沒有任何人曾經想過佔有他們。」

「這倒是真的。」小王子說：「你拿它們做什麼？」
「我管理他們。我算它們又算它們。」
實業家回答說：「這不是簡單的，但我是嚴肅的人！」

小王子仍然不覺得滿意。他說：
「我嗎，假如我佔有條圍巾，我，我可把它纏在脖子上帶著走。
我嗎，假如我佔有一朵花，我可以把它摘下來帶著走。但是你不能摘下你的星星！」


「不，但是我可以把它們放在銀行裡。」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就是說我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我星星的數目，然後把這張紙條所在抽屜裡。」
「這樣就完了？」
「這樣就夠了！」
這個倒好玩。小王子這樣想。這個倒相當有詩意，但這個並不算太嚴肅。


小王子對於嚴肅的事有與大人極不相同的看法。
他又說：「我嗎，我有一朵花，我每天用水澆花。
我擁有三座火山，每個禮拜我都仔細打掃他們。我也打掃一座死火山，
誰知道它會不會再噴火？這對我的火山有用，也對我的花有用。
但是你並不對那些星星有用......」
實業家張大了嘴但找不到什麼話來回答。不久小王子就走了。
「那些大人們的的確確很奇怪。」一路上他不斷地對自己說。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顆行星上面住了一位虛榮的人。
「啊！啊！有位讚美者來拜訪了！」那位虛榮者遠遠看到小王子就叫了起來。
因為，對於虛榮的人，所有其他的人都是他們的讚美者。
小王子說：「你好，你有一頂很可笑的帽子。」



「這個是還禮用的。」虛榮者回答說。
「這個是為了有人喝采我時向他還禮用的，可惜就從來無人打這兒經過。」
「啊！真的？」小王子不明白地說。
「請你鼓掌。」虛榮者勸他說。
小王子鼓起掌來。那位虛榮者掀起他的帽子優雅的還禮。
「這個比拜訪國王更好玩。」小王子自言自語道。他重新開始鼓掌。
那位虛榮者也重新掀動帽子向他還禮。

經過了五分鐘的遊戲後，小王子倦於這種遊戲的單調。他問道：
「說吧，假如你的帽子掉下來，你該怎麼辦？」
可是那位虛榮者沒聽到。虛榮的人從來就只聽讚美的話。
「你真的那樣讚美我嗎？」他問小王子。
「讚美是什麼意思？」
「讚美就是說承認我是這個星上最漂亮的人，穿得最考究，最有錢也最有智慧。」
「但是你的行星上只有你一個人呀！」
「不要掃我的興。同樣的讚美我吧！」
「我讚美你。」小王子說。
一邊微微地聳聳肩：「但這樣有什麼可以使你感到興趣的？」小王子走了。

「大人們的確很奇怪。」一路上他對自己這樣說。

他來到遊星第三二五號、第三二六號、第三二七號、第三二八號、第三二九號
和第三三０號的地域。於是他開始訪問他們，想在那裡找份工作，增加見聞。

第一顆遊星上住了一位國王，
那位國王穿了一件滿身飾有黃鼠狼毛的絳紅色大禮袍，
正襟危坐坐在一隻很簡單卻很威風的寶座上。



「啊！那裡來了一位部下。」當國王看見小王子時叫了起來。
小王子自己問自己：「他怎麼認識我，他從來沒見過我呀！」
他不曉得對於國王，全世界都被簡化了。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部下。
「走近一點，好讓我把你仔細的看個清楚。」國王對他說。
這位國王因為能夠做別人的國王而覺得非常驕傲。

小王子拿眼睛尋找可坐的地方，可是整個行星被國王那件華貴的黃鼠狼袍佔去了。
他只得站在那裡。因為他很疲倦，他打起呵欠來了。
國王對他說：「在國王面前打呵欠是不禮貌的，我禁止你這樣做。」
「我沒有辦法抑制自己， 」
小王子困惑地說：「我旅行了很遠， 我沒睡過覺......」

國王對他說：「那麼，我命令你打呵欠。
幾年來我都沒看人家打呵欠，打呵欠
對我很新奇。來啊！再打呵欠，這是命令。」
「這樣使我難為情......我不能再打呵欠了......」小王子臉紅地說。
「哼！哼！」國王回答他：
「那麼我...... 我命令你一下子打呵欠， 一下子......」
他口吃了一陣，顯得很狼狽。

因為國王第一要求他的權威被尊敬，他忍受不瞭人家違背他的意志，
這是一位專制君主。但是因為他很好，他發佈的命令很合理。
他常常說：「假如我下命令，命令一位將軍變成一隻海鳥，
假如那位將軍不服從，這不該是他的錯，這該是我的錯。」

「我可以坐下嗎？」小王子羞怯的問。
「我命令你坐下。」國王回答他，並威風凜凜地拉一拉那件黃鼠狼袍的衣裙。
可是小王子覺得很奇怪。那顆行星非常之小。那位國王能統治些什麼呢？
他說：「陛下......我請你原諒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命令你問我問題。」國王急忙的說。
「陛下......你統治些什麼？」
「一切。」國王簡潔地回答。
「一切？」

國王莊重地用手勢指示他的行星，其他的行星和所有的星星。
「這一切？」小王子說。
「這一切......」國王回答。
因為他不只是專制君主，同時也是宇宙君主。
「那些星星服從你嗎？」
「當然囉！」國王回答他：「他們不敢怠慢。我忍受不了無紀律。」

這樣大的權力使小王子很是驚嘆。假如他擁有這樣大的權力，
他儘可以在一天之內看見不止四十三次，而且七十二次，
甚至一百次，二百次的落日而不必挪移他的椅子......
因為小王子想起被他遺棄的行星覺得有點傷心，
於是他果敢向國王肯求一種恩惠。
他說：「我很想看落日......請讓我如願以償......命令太陽下山......」

「假如我命令一位將軍從一朵花到一朵花像蝴蝶一樣飛，
或寫一齣悲劇，或變成一隻海鳥，而假如那位將軍不執行我下的命令，
哪一位是錯的？是他還是我？」
「這是你的錯。」小王子肯定的說。
「對了！」國王回答：「我們應該要求一個人辦得到的。
權力首先建立在道理上面。假如命令你的人民去跳海，他們就會造反。
我有權要求別人服從，因為我的命令是合理的。」

「這樣說來我的落日呢？」小王子想起來說，他一旦問了問題就不會忘記它。
「你的落日，你將會有。我會為你辦到。
但是，按造我統治的權術，我將等到條件對我有利。」
「什麼時候才會這樣呢？」小王子問道。
「哼！哼！」國王回答他。他首先查了一查一本很厚的日曆。「哼！哼！這個
將，接近...... 接近...... 這個將在今天晚上接近七點四十分的時候！
你將看到我的命令被乖乖的服從。」

小王子打了呵欠。他惋惜自己失掉了一次落日。不久他開始覺得不耐煩。
他對國王說：「我在這裡不能做什麼，我要走了。」
「不要走。」國王回答他。國王能有一位部下是多麼的驕傲：
「不要走，我任命你做部長！」
「什麼部長？」
「部......司法部長！」
「但是沒有人可以審判呀！」
國王說：「誰曉得。我還沒有到過我的國境去巡視一番呢。
我太老了，我沒有地方放一輛華麗的四輪馬車。而步行嗎？又會疲倦。」

「哦！但是我早看過了，」小王子說，一邊側身探望行星的那一邊。
「那邊一個人也沒有......」
國王回答他說：「那麼，你就自己審判自己好了。
這是最困難的，審判自己比審判別人要困難很多。
假如你能好好的審判自己，你就是真正有才智的人了。」
小王子說：「我嗎，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審判我自己。我不需要住在這裡。」
「哼！哼！」國王說：「我相信我的星球上面某個地方有一隻老鼠。
我在晚上聽見過牠的聲音。你可以審判這隻老鼠。你可以隨時隨刻判他死刑。
這樣牠的生命就依存在你的審判上。但是為了節省，
你得每次赦免牠，我們只不過有一隻老鼠而已。」

「我，」小王子回答：「我不喜歡判死刑，而我很想走了。」
「不！」國王說。
可是小王子一切都準備好了，他不願意再拂老君主的意，他說：
「假如陛下要我立刻服從的話，陛下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命令。譬如說，陛下
可以命令我在一分鐘之內離開。我覺得一切條件似乎都有利......」
國王沒有回答，小王子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嘆了一口氣，走了。
「我任命你作我的大使。」國王趕忙地大聲說。
他同時擺出威風凜凜的樣子。
「大人們都很奇怪。」旅途中小王子不停的這樣對自己說。

有一天，
小王子的星球上飄來一顆種子，
長成一株從來沒看過的花。
某個日出時分，她打著呵欠說：
「噢！我還沒睡飽呢！
我的花瓣都還亂七八糟……」
小王子卻忍不住開始讚嘆：
「啊！你真美！」
「可不是嘛！」花兒嬌嬌地答道。
「而且我還跟太陽同一個時辰出生呢……
小王子知道她生性就不怎麼謙虛──
可是，她是多麼讓人心動啊！

「該是吃早餐的時候了吧，」
她隨即接著說。
「能不能請你也注意一下我的需求……」
小王子趕緊提了一壺清水來，
開始細心地照料這朵花。

但是花兒卻想盡各種辦法來折磨小王子。
有天談到她身上的四根刺時，
她竟對小王子說：
「這些刺可不怕大野狼的利爪。」
「行星上根本沒有大野狼，何況大野狼也不吃雜草。」
小王子反駁她。
「我才不是雜草呢！」花朵甜甜地應著。
「哦！真抱歉」

「我才不怕大野狼呢，」她又說，
「可是我討厭氣流風，你沒替我準備屏風吧？」

「討厭氣流風──這對一棵植物來說，還真不幸。」小王子答，
又暗暗嘀咕：「這朵花真難纏……」
「我希望你晚上時把我罩在玻璃罩裡。你住的地方太冷了。」玫瑰說。

就這樣，
有天小王子突然對我說:

「誰都不該相信花的話，
只要好好地欣賞，
再聞聞花的香味就好了嘛！
我實在不該聽了她的話，
就將她定了罪，

不該棄她而去的……
花兒是那麼天真無邪！
但當初我實在太年輕了，
不知該如何來愛她……」

在小王子離去星球前的那個早上，他最後一次澆水，
準備把花罩上玻璃罩的時候，才發現眼眶裡早已盈滿了眼淚。
「再見了。」他對花兒說。 但她卻不說話。

「再見了。」他又說了一次。
「我真傻，」
她總算開口對他說話了。
「請你原諒我。好好對待自己……」
他訝異得不知如何是好。

「沒錯，我當然愛你，」花兒對他說。
「我錯在沒讓你知道這事，你竟然會跟我一樣傻。
你一定得好好照顧自己……
別管那個玻璃罩了，我再也不需要了。」
「可是氣流風……
「我還沒冷到那種地步……
而且晚上吹點涼風對身體也有幫助。
別忘了，我畢竟是一朵花呀！」

可是，那些動物－－」
「至於這個嘛，
假如要跟蝴蝶交朋友的話，
當然得忍受兩三隻毛蟲的騷擾。
蝴蝶不是很美嗎？
況且，沒有蝴蝶和毛蟲，
又有誰會來看我？
而且你遠在天邊……
至於那些大型動物，
我是一點都不怕的。
你看我有利爪呢！」

她很天真地
秀了秀自己身上的四根刺。
接著又說：
「不要婆婆媽媽了，
既然已經決定要走了，
不如就現在走吧！」

她不想讓小王子看到她哭，
因為她是如此高傲的一朵花……

第五天，小王子則突然問我：
「如果綿羊會吃草的話，
那牠吃不吃花呢？」
「羊嘛！找到什麼就吃什麼。」我答。
「連有刺的花也吃嗎？」
「嗯！也吃呢！」
「那麼刺又是為了什麼才存在的呢？」

我又哪裡知道呢！
那時我發現飛機故障的程度遠比想像的嚴重，
而剩下的飲用水又愈來愈少，
要做最壞的打算才行了。
「可是，刺到底有什麼用呢？」
小王子只要一問問題，
就絕不會善罷干休。

早已心力交瘁的我，
只是毫不思索地脫口而出：
「刺根本就沒用，會長那些刺只是因為花的心眼壞而已！」
「噢！」 他呆了半晌，又說：

「你真的覺得－－」
「不覺得！」我不禁大叫起來。

「我一點都不覺得！
我只不過隨口說說而已！
你難道沒看到我正在忙重要的事嗎？」
他驚愕地看著我：
「忙重要的事？
你講話的口氣，
就跟那些大人沒什麼兩樣！
你把所有的事都弄得亂七八糟的……
全都搞得一塌糊塗了……」

他簡直是氣極了。
「我知道有個星球上住了個紅臉紳士，
他一生中除了數數之外，整天只是不斷說：
『我在忙哪！』還得意得很呢！
可是他只能算是個──磨菇！」

「算是個什麼？」
「磨菇！」

小王子的臉色已經氣
得發白了。 「幾百萬年以來，
花就一直長著刺。但羊也一直照吃不
誤。難道想要了解花身上為什麼會長這些沒用
的刺就不算正經事？難道花和羊
之間的戰爭就不重要嗎？」
他繼續說下去：「如果有人只愛在浩瀚星際中僅
有的一朵花，只要抬頭仰望繁星，就已經心
滿意足。可是花要真的被羊給吃了，星
星就會變得黯淡無光……
你卻覺得這不重要？」
說到這兒，他已經泣不成聲了。

於是我將他緊擁在懷裡哄他：
「你的花兒不會有事的，
我會替你的小羊畫個口罩，
再幫花兒畫個籬笆圍起來。
我還要～～」

我覺得自己好笨拙，
不知道該怎麼做
才能懂得他的心思。
很快地，
我對小王子的玫瑰花有了更多的認識──

小王子不知道飛機是什麼，
以為我是從別的星球來的。
我靈機一動便問他：
「你是從別的星球來的嗎？」
他答非所問，
卻拿起我畫的小羊陷入沉思
我提議畫條繩子和柱子給他栓羊，
他憂傷的拒絕了，
他說他的星球非常小。

因此，我知道小王子來自一個比房屋大不了多少的星球──
B612號小行星。

一九○九年，
一位土耳其天文學家發現了這顆星球，
但因為他發表報告時穿的是土耳其服裝，
所以沒人相信他的話。
大人們都是這樣……




後來，



在一九二○年，
這位天文學家穿上西式服裝，
重新說明報告。
大家都相信他了。

我之所以如此瑣碎地
把這些有關於小行星的細節
與編號一一道出，
完全是為了要迎合
大人的行為模式，
因為數字正是他們的最愛。
唯有透過數字，他們才覺得可以
真正了解一個人。

而藉由每天不斷地交談，
我也一點一滴地瞭解了小王子居住的那個星球，
以及他在旅程中所遇到的事情。

所以，
我在第三天得知了
巴奧巴樹可能會釀成的災害。
這次仍得歸功於綿羊，
因為小王子突然滿腹疑問地問我：
「綿羊會吃草，
那牠們也會吃巴奧巴樹囉？」

我告訴他巴奧巴是大樹，小羊恐怕沒辦法一下子就吞進整棵巴奧巴的。

他隨即聰明地反應：
「可是，巴奧巴在長高之前也是小樹啊！」

事實上，
巴奧巴的種子
要是不早點鏟除的話，
馬上就會四處蔓生，
如果行星很小，
而巴奧巴又太多的話，
那麼，
行星將難逃
四分五裂的命運。

小王子接著說這是紀律問題，
所以每天梳洗完畢後，
他都會仔細地從玫瑰叢之中
找出巴奧巴的幼苗，
並且一一拔除，
因為玫瑰苗與巴奧巴幼苗長得非常相似。
他說這件事非常乏味，
不過也很簡單就是了。

他對我說：
「也許你該把這整件事畫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如此一來，你家鄉的小孩就可以知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在小王子說這個故事時，
就邊把那個行星給畫了出來，
只要這幅畫能達到警告世人的功用，
那我的心血也就不算白費了。

而在第四天清晨，
我才知道長久以來，
小王子只能靠靜靜地欣賞斜陽來消磨時間。
他說： 「我真的好喜歡看落日，

我們再去看吧！」
「可是我們得等一等啊！」

等一等？為什麼？」
「總得等太陽下山嘛！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剛聽到我的話時，
好像驚訝得很，
隨即笑了出來，
「我老覺得我還在家裡。」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只要高興，隨時可以看到日出與日落……
「有一天，」他說：「我居然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過了一會兒又說：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特別喜歡看落日。」

「拜託你，幫我畫一隻綿羊。」
「嗄？」
「幫我畫一隻綿羊！」
我嚇得跳了起來，
一個小小的人正以非常認真的表情盯著我瞧。

我定下神問他：
「不過，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他只是堅定又緩慢地，
好像在說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拜託你，幫我畫一隻綿羊。」
我說我不會畫。
他卻回答：
「沒關係，只要幫我畫一隻綿羊……」





於是我只好畫了一隻綿羊。
他卻說： 「不行啊！
這隻羊看起來實在不太健康。」





我又畫了另一隻。
這次他只對我笑了笑：
「這根本就不是綿羊，牠有角欸！
是山羊嘛！」






所以我又畫了第三隻羊。
可是這隻羊還是難逃遭到淘汰的命運。
「這隻羊太老了，我不要！我要一隻能夠
活得很久的羊。」





這下我完全失去了耐性，
便隨便畫了幾筆，
告訴他說：
「這只是裝羊的盒子，
你要的那隻羊就在盒子裡面。」
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鑑賞家
竟露出喜悅的神色說：
「這就是我要的畫。」
我就這樣認識了小王子。

六歲那年，有一回我在一本描寫原始森林的書《自然記實》上，

看到一張奇妙又美麗異常的圖片。
書上說蟒蛇沒什麼咀嚼就把整隻獵物吞下去，
但是之後再也無法動彈，只好睡上六個月來消化肚子的食物。
我開始想像在叢林裡探險究竟會是什麼情景。
終於我用一隻彩色鉛筆完成了我生平的第一幅畫作，
這第一號作品就像這幅圖：



我把自己的得意傑作拿給大人看，
還問他們有沒有被這幅畫嚇到？
可是他們卻說：
「嚇到？人怎麼可能被一頂帽子嚇到？」

但我畫的並不是一頂帽子，
而是一隻蟒蛇正在消化肚內的大象。
既然大人不懂，我又畫了另外一幅蟒蛇肚子的透視圖，
這樣他們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吧？
大人總喜歡把每件事情都解釋得清清楚楚的。


這次大人看完圖的反應是
勸我把蟒蛇畫丟在一旁，
多用心在地理、歷史、算術和文法這些正事上。
大人的話真叫人沮喪，
那時我就放棄了以繪畫來作為一生志向，
並選了另一種職業──當飛行員。

話雖如此，
每次我遇到一個
算得上聰明的人時，就會給他看
我保留至今的第一幅作品，
但無論男女，都只會說：

「不過是一頂帽子嘛！ 」

於是我就不會再跟
那個人談大蟒蛇、
原始叢林或是星星
之類的事了。

因為這樣，我一直都獨居，
連個談心的對象都沒有。
直到六年前，
我在撒哈拉沙漠因引擎故障而導致飛機失事，
在沙漠上渡過了第一個晚上，
那時覺得自己大概是世上最孤獨的人。
所以你可以知道，
隔天早上當我被一個細微的聲音吵醒時，
有多麼驚訝了。